疫,会蔓延传染。我对自己也失望至极。
明明早该想到的,加文那若有似无的天真忧郁其实是一种与现实疏远而造成的疑惑,他被朋友拥簇的豁达慷慨其实是一种经济上非常宽裕的无所顾忌。为什么他刚刚来到斯德哥尔摩不住在学生宿舍,而是与艺术家为邻为友?为什么他会在酒会上总是显出自由闲暇的惬意神情?这些不过都是他那不俗身世的线索,而我在他直言以前却没有拼凑出来任何。
我何止是盲目的,我简直是瞎了。从一开始,从我被他吸引住,我是很清楚那是一种我所没有的东西,所以我好奇那个神秘的品质究竟是什么。我喜欢他的乖觉多变和混沌敏感,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复杂的品质可以在他身上和谐的共存。
现在数来,脉络清晰异常,我迷恋的是他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自信。那股子自信让他时而疏离,时而明媚,时而欢喜,时而悲悯。是那股子自信让他一直以来都游刃有余。
一直以来,我那份小心翼翼的揣度显得市井且卑鄙。可不是么,人生旅程中的我,稍有不慎,是艰难坎坷,是重新来过,是久久无法自愈的伤痕。而对他,只会是成长途径中某种探索时迷惘的,可以经时抛之脑后的几道思绪而已。
所以对他而言,这样贫瘠的我算是什么呢,他空窗期的某种替补吗,或者是斯德哥尔摩暗黑冰冷冬日里的消遣吗,又或者是某种从未尝试过的另类的野趣吗。无论如何粗陋地类比,都超不过一场很快便会丧失时效的游戏。激情散去,我定是他厌恶启齿提及的丑陋回忆。
谁会愿意在这样极端的想象中对号入座呢,谁会愿意变得如此丑陋呢。
我坐在公交车上,窗外一片黑暗,远方的亮光星星点点。贺影和赵春酽的讯息跳跃在我们的群里,她们落地后在追问我的消息,让我不要生气。我迅速地回复,让她们多吃点好吃的。贺影把地址发给我,让我买了东西给她寄过去,她过一段时间帮我带回来斯德哥尔摩,让我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
她们俩回国了还牵挂着我。
在公交车上忍着酸楚,我切出微信到抖音上。手机推送的片段刚好是浴血□□。汤米谢尔比和格雷斯见面,彼此藏着秘密。他坐在沙发上,望着眼前的人,让她唱一首歌。格雷斯问他,开心的还是伤心的歌。伤心的歌会让你心碎的。汤米说,我的心已经碎了。
背景乐里的歌词隐隐绰绰,哦,你听不见我在哭泣,看不到我做的梦,在你那里破灭,只你一个人。这里太安静了,我觉得很冷。伤心的歌也会让我心碎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忍不出冒了出来。我很委屈,但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委屈,没有原因,我对现状感到困窘,该如何解决,只有天知道吧。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在斯德哥尔摩郊外的公交上,泪如雨下。
一望无际的黑色白昼里,公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人来人往,救救我。
回到宿舍里,屋里的灯关着。也是,贺影不在,没人给我留灯了。我真的一点能量也没有了,只想冲一下澡之后,赶紧睡着。水柱从花洒口喷泻下来,发出滋滋的声音,我的泪水和呜咽都被掩盖住。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让我的头脑清醒起来。一个声音在心底质问我,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贪婪的代价。
水雾氤氲,贺影和我的洗漱用具分放在两个篮子里。我的篮子里的那个浴花已经散掉了好久,变成一个长条耷拉着,在这个浴花旁边,赫然放着一个新的浴花。贺影篮子里的东西没有变化。
聚散有时的道理我都懂,等实习上班的我一起吃饭,帮我定洗衣房,晚上给我留灯,听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讲上班的故事,帮我介绍新朋友,组织聚会出门旅游,总是规划好一切,不会把我落下,回了国还想着我帮我带东西,临走前还帮我买了个新浴花。
我一直都匆匆忙忙,迷迷瞪瞪,连一句谢谢都没说过。
躺在我的小床上,世界安静下来。数量众多的梦被切割,拼凑在一起,我半睡半醒。
或是梦到在一片空旷的场,大水弥漫,我明明已经向着高地跑去,但还是被湍急的洪流挟裹着,昏头转向。不会游泳的我,沉溺在冰冷的泥水中,我感觉到口鼻里都是沙泥。
或是梦到在一群人之中,身边人头攒动,我听到有小孩的哭声,我想要找到这个哭泣的孩子,可是越有意识地移动,便离哭声越远,突然身边的人都拿着长杆来戳我,围城一圈,将我架在中间,指责着我遗失了孩子。
或是我梦到有人敲门铃,很大声地敲着,可我被绳索绑在了床上,胶带封口,任我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
可笑吗,梦里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清醒地意识到,同时哭泣着醒来,无论是梦是醒,这样假扮白昼的黑夜里到底不会是我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