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申请被驳回的前一个钟头,欧阳韵之的饭盒里被人塞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很眼熟,潇洒遒劲的笔划写着六个大字:晚饭后,后山见。落款是一个钦字。
是他的字迹没错,欧阳韵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赴约。
吃晚饭后何钦急匆匆地跑回宿舍,换了一身最新、仅有一个补丁在后领内侧的外套,用草纸把鞋子上的黄泥擦去,可惜这里没有镜子,更没有发油发蜡。
要是在北京家里,此时客厅里的大落地镜里会映出一个放荡不羁的男子在自顾怜影,不羁的主要原因来自他的发型,前额一半刘海耷拉着,另一半刘海为头顶增加了两个鞋底的高度,本就瘦高的何钦有了这个发型的加持显得更加高挑。
这是一个非常不劳动的发型,使得他看上去就不那么潜心想要在五星农场接受改造。不像老八,一年四季都是一个寸板头,头发碴硬得能当武器,他只是不爱说话,要是常与他接触,你会发现他的性格和他的头发一样又臭又硬。
何钦先是看见欧阳韵之的背影,土黄色的工装裤把白色的衬衫束在腰里,丝毫没有刻意,仅此一束,何钦便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好的背影,纤瘦苗条,亭亭玉立,像一棵扎在岩石上的古松,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待他走近,更心动的画面出现了。大约五米的距离,他能看清女孩的后颈,发际线结束的位置并不那么清晰,一圈灰黑色的绒毛仿佛在轻抚他的心,雪白的脖颈让何钦心跳加速,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
脚下踩着树枝的声响早就惊动了对方,欧阳韵之并不回头,她大概猜到了他会说什么,但并不那么肯定。
如果这是在北京,他这个年纪早应该有女伴了,结婚生子也不是没可能。可这是在小兴安岭!五星农场!来这里的人都有“问题”,都需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被改造就是要改掉他们身上的小布尔乔亚习气,什么浪漫玫瑰,西餐厅的咖啡和奶油蛋糕,统统都要埋葬在这片朴实的黑土地里。
现在只有满山的松针在窸窣作响,老天爷唯一愿意给的柔情就是这一片由黄转紫红的天空,暮色四合的幽暗为接下来的对话增添了几分安全感,只有在暗一些的地方,说真心话才不会那么让人难为情。
“欧阳韵之。”
何钦开口了,这是第二次称呼她的全名,第一次是刚见面的时候,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位从北京来的女同志就像是从历史书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有韵味,是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沉稳,或者说这是一种母性的温柔。仿佛自己与她认识很多年,一起经历了许多是是非非,想到最后何钦心底常有一种被遗弃、生离死别的悲哀。这也许就是一眼万年的缘分。
在后来的相处的时间里,他慢慢发掘到欧阳韵之最吸引他的地方是那份宠辱不惊的淡定,如云淡,似风轻。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生能拥有的特质。
有些事情是天生的,解释不清楚,正如何钦对欧阳韵之的一见衷心。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好。”
开门见山,也要先铺垫一下,何钦继续说道:“我不想留遗憾,有一句话埋在我心底很久了。接下来我说的话也许有立场问题,但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不需要顾忌那么多。”
欧阳韵之的直视他的目光,都没有闪躲,欧阳下意识地点点头,让对方有了往下说的勇气。
“我希望这次你回北京之后不要再回来,你不属于这里。正是因为希望你不要再回来,我们之间的交集或许就到这里画上句号,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喜欢你,很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你不用有压力,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应,只是我想要让你知道,仅此而已。”
一阵北风吹动树枝,深秋大山的低语伴着沉着冷静的女声:“谢谢你的喜欢,我想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
(啊啊啊啊 土拨鼠尖叫原地720度托马斯回旋 )
令人出乎意料的回答,不是婉拒,不是回避……在来之前,何钦设想过千百种被拒绝的可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初恋来得如此之快,快得就像做梦一样。”
“你……”
怎么问呢?你愿意与我谈恋爱吗?
恋爱这个词很新鲜也很小布尔乔亚,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未婚单身男女意愿交好,非同志情深度的交好称作交朋友。不管是恋还是爱都太直白了,太裸露了,像是洗澡的时候被看光了身子一样羞愧,就算何钦偷看了那么多外国小说、电影也不敢直说出口。
“我不会一去不回的,再者说我的报告未必能被批准。” 欧阳韵之说,“我的意思是我接受你的表白,愿意和你谈恋爱。”
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迟了一会儿,有些为难道:“只是我还没满十八周岁,十八岁生日在明年初春,现在我们还不能以男女朋友的名义相处,这不好。”
何钦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赞同道:“确实不太好,等你到了十八周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