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手,也松了口,“你若不愿现在回答也无妨。往后日子还长,你年纪小,想不明白也正常。都说日久见人心……你总会明白的。”也算是高抬贵手,意外轻易地就放过了她。
这本就是为气氛所带的一时冲动,并非他原先所预设。他也明白不能把人逼急了。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将或许还残存在她心里、脑子里抑或是其余地方的闻岓的影子完全抹去。他要她,再没了对那人的念想,要她往后毫无保留的余生。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还好——听见那话的谈容脑中首先闪过的竟是这念头。
似乎生怕他再多说几句,将引以为豪的自制力都粉碎。还好,还好……今日免于被美色所迷,头晕脑胀。
两人前脚出裁缝铺,后脚掌柜的和几个小工才敢从后院出来恭送。
要说这做生意的谁没碰见过几个脾气怪的?这二位也在行列之中。裁衣时不喜欢旁人伺候着,就爱亲力亲为,完了尺寸和想要的式样图、一袋子称都不用称也知道足斤足两的因子一扔,转头说走就走,再过个几天就差人来拿。
给钱是大方,性子也是真急,每回都得赶着工期来。
不过除了这一点点不足挂齿的小毛病,给钱大方,也从不抱怨,算得上是顶好的客人。
铺子外头秋雨淅淅沥沥。
来时路上分明还能看见几丝透过云层投射下来的阳光,这时候再出来看,竟是下了也有一阵儿了,青石板上已积了小水洼。
本就残留没多少温热的秋日,经这一场一浇,更是泛起寒意,从皮肤往骨子里钻。
不过倒是也舒爽。
尤其脸上残留着滚烫的谈容,这偶尔扑面而来的风成了再好不过的用来降温的妙药。
她从储物袋中掏出把油纸伞撑开了,身旁伸来一只较她的手来说大了许多的手,很是自然把伞接过去了。
谈容也似乎早习惯了。这样的动作,像是已经反复做过了许多次,无需交换言语,也不用多余的举动示意,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是她心下还乱,一时不敢看他。
直等到他一句“走吧”,才踏进雨幕之中。
路上来来往往的,此时只见油纸伞。颜色纹样各异,跟着主人的脚步,或匆匆,或缓慢。但就那一把最是特别。
有何特别?
因她自己就身处这把伞下,自是特别。
它在他手中从高处往低处倾斜,用不着细看,也能知道它根本大半都在她头上。
细雨毛毛,最是容易无视了伞的遮挡,皆往伞下飘来,无孔不入。
可谈容愣是没感觉到一点雨丝。莫说她,便是半边身子都暴露在细雨之下,识沂肩头也不见哪怕一点水渍。
油纸伞对他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在行人大多因这场雨面染急色,脚步匆匆时,他们依旧步履自如,不为雨境所困,仿若行走于如画风景之中。
可天公似乎不作美,远处马蹄声渐近,伴随着人群惊惶分开两边躲开的举动,将这气氛生生割裂。
车轱辘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动静不小,逐渐接近过来了。是有马车来了。
两人本就没走在路中央,到这时候也不必为了躲一辆马车撤地狼狈。但愣是谁都没有要挪步躲开的意思,直至那马车真到了跟前。
识沂猝不及防出手揽住她肩头,学那戏文里所说,环着人转个圈儿,将她换到了靠近铺子的那一边去,自己到了外侧。
谈容本以为是要给对面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点教训,谁知来个这样的措手不及。
应该说,预设她是有的,只是没有预设对。
所以这一下,惊吓可不小,全来自于他。
高头骏马拉着身后轿厢在路上奔跑着近来,又远去,木轮在凹凸地面上驶过,果不其然溅起或高或低的水花来。但也不出意外,尽数被他挡住了。
他二人在这一幕中,本该是赏心悦目。
退一万步,不论身份如何,一男一女于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亲昵也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但偏偏行人仿佛都被蒙了眼,看不见似的,谁也没有驻足。即便有那不经意间视线扫过的,也仿佛这不过是寻常,随即低头走自己的路去了。
该说冷漠还是什么?总之不太正常。
谈容此时也管不了那些,她专注眼前这事儿还来不及呢,哪儿有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这被识沂从戏文里搬出来的场景。
她在惊愕中仰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