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半分原本那俊逸无双的模样。
——如今的她不似当年的她,倘若当真不巧落入她手……总归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黑衣人平静地看了眼对面镜中自己那张毁容般的脸,继续凝神听着屋外廊上的动静。
翠微渐近的脚步声已然逼近门外。
黑衣人抬眸瞥了眼房梁,现下他已无力再跃上去,而若藏在其他地方,很快便会被找到。
心念电转间,他转身推开雕花木窗。
楼外天幕昏沉雨凄风咽,毗邻松风阁副楼的后街本就僻静,如今整条长街上更是空寂无人,只剩对街门窗半掩的水粉铺子檐下挂着零星几盏红绸灯笼,火光微弱伶仃地飘摇在这无边雨暮之中。
——副楼有四层之高,街宽未及两丈,或可先跃至对街铺面两层高的屋梁之上,以作缓冲。
外间门扉被推开的声音传来,黑衣人心下稍一盘算,便果决地攀上窗沿,蓄力纵身一跃,却不料肋下断骨处骤然一刺痛,在仅距对街屋顶不到两尺之遥,气力顿乏无继,如折翼飞鸟般自半空直直坠落到了地上。
推门入房后的翠微看着灌风大敞的窗扉,心下一紧,三两步奔至窗前向外探头望去,果不其然见到下方街面上有一黑衣人影,狼狈匍倒在一片泥泞风雨里,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翠微咬了咬牙。
自这般高处坠落已不知是死是活,若真将圣女引来,却发现人已难救……
今日他已惹得圣驾不愉,再有闪失,好不容易挣来的“四魁”之位断然难保。
翠微毫无犹豫地转身,小跑着奔向主楼。
——此刻与其下去救人,不如先赶去拦住掌事,先行断了此间的节外生枝,方是上策。
而另一边,松风阁掌事堪堪追上了欲上车辇的阿依夏木。
“殿下留步!殿下请留步!”
一只脚踏着马凳、正欲提裙上辇的阿依夏木闻声蹙眉回头。
松风阁掌事上气不接下气奔至她跟前,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跟在她身后为她细心提着后裙摆的沅芷,又目光闪烁地看向她,“殿下留步,小的、小的有急要之事欲单独向殿下禀报,可否斗胆请殿下稍事屏退左右?”
阿依夏木眉梢微挑,一时不知这掌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略一思量后移目看向沅芷,微微颔首。
沅芷接到她的目光,心领神会,上前将手中宽大的缃色裙摆理顺后放置于马车前室的舆门前,拱手恭顺一礼后,便顺着两侧仆婢撑伞而成的夹道,拢袖退回至一丈外的松风阁大门前,与正等着上后一辆马车、此刻对眼前情况一脸莫名的云峤一行人站到了一处。
阿依夏木踩在马凳上,居高临下看着掌事,淡淡道,“说吧,何事?”
掌事又凑上前半步,才小声说了两句,身后大门处又遥遥传来翠微的疾呼,“掌事!掌事不好了出事了!”
翠微奔至门前,看着掌事已然是将话诉与了圣女,心知情形再难挽回,倒不如索性于此据实以告,免了圣女此番白跑一趟,省得届时再迁怒于他。
在一群人莫名的目光中,翠微沿着朱红伞道快步行至圣女与掌事面前,深深躬下身去,语带惶恐地告罪道,“回禀殿下,回禀掌事,翠微赶到房中时,那人已自奴婢屋中的窗口跃下,如今躺在松风阁后街的大雨里,恐……生死难料。”
此时的松风阁后街,仍是空无一人的凄冷寂寥。
黑衣人匍匐卧倒在满地冰冷泥泞中,暗红浓稠的血自各处伤口汩汩涌出,顺着雨水蜿蜒散流一地,仿佛暗夜大地上浇灌出一朵颓败衰诡的血色莲花。
深秋的雨寒意沁骨,四肢已然痛极至麻木无感,脏腑内却剧痛而灼热,他心知,这已是气血虚竭、风邪入体的危急之兆。
水粉铺子的店家似是被自家门前重物坠落的巨响所惊扰,淅淅索索地掀开了门板一角,却又似被门前可怖的景象所慑,立即又重重掩上了门。
又一刻过去,无人问津。
心底一声长叹,意识也行将模糊,连由远及近奔来的匆匆脚步声,都已然听不大分明。
陷入昏迷前,鼻间竟隐有似曾相识的桂花香气浮动。
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微微睁开眼。
但见身侧咫尺的视野里,隐约有描着金线云纹的缃妃色裙摆翩跹而过,依稀又有人小跑上前,诚惶诚恐地唤她——
“圣女殿下”。
是她……
意识行将彻底消失的倦惫尽处,他隐约又回到了六年前,南楚汨水河畔的那间小木屋。
木屋后,成片的九龙胭脂桂开得浓烈。
桂树下,篝火前,有少女容颜如月,额前一轮青月玉璧潋滟着荧荧火光,故作惊讶的眼眸如月牙弯弯,对着他笑得调侃又狡黠——
“咦?你怎么还没走呀?
难不成……
你是舍不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