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那里。黎州是个热闹地,巷陌、街市还笼在未能通透的淡淡天光下,摊贩和林立的店肆就已经纷纷开了。温清矮矮的身影穿梭过陋巷的窄道,再是逐渐熙攘的人群,踩着一路的小水塘,最后绕进了东市角落的药铺。
她早已计量好,把书交还回去,当下就对郎中合袖施了一礼:“今后四儿再不来借书了。”
郎中在柜台后面探出身子,低首看着这个不过七岁的小姑娘,他眼中一丝困惑转瞬即逝,最后只抚抚胡须,眯眼笑道:“既是四儿打算好的,老夫也不多过问什么。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老夫便是。”
温清点点头。她活了两世,对这个张郎中都是无比感谢的,他从不多问什么,也不多做什么,常常笑眯眯地待在柜子后面,伴着一室药香,见温清来了,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卷新书递给她,时而问问她的近况,时而问问对书的想法,时而默而不语。
温清问过他如何看自己,郎中道:“老夫是把四儿当做小友来看待的。自见到小友的第一眼起,便知是心有沟壑,目见山川之人,非同龄可及。”温清当时也不过小孩心性,又连连追问“何以见得”,郎中却笑而不语了。
温清决定这世好好与他道别。现下既道了别,她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直奔烟巷而去。
郎中在后望着她的身影消失,良久喟然短叹,这叹微不可察,变作极淡的一缕消散于空气中:“不知前缘是凶是吉,万望小友珍重......”
这些温清都浑然不知,她一路到了烟巷——而烟巷,正如其名,多为烟花瓦舍之地,日里显得比别处冷清不少,入夜便闹如白昼,鱼龙混杂。温清听过柳寡妇吓她的儿子,再闹就把他送给烟巷里的牙婆,卖给别人家做奴。那兔崽子听完哇哇大哭,某日见了温清却坏心眼用在她身上,依葫芦画瓢道:“若是哪天惹了我不高兴,就把你四儿卖给烟巷的牙婆!”
温清闻言哦了一声:“那卖给哪个牙婆,得的钱最多?”
兔崽子见她神色淡淡,未露惊恐,先自乱了阵脚,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知道,我只听娘说,里面有个刘、刘婆子最是恶毒,看人最狠,像我这种,定是要绕着她走的,不然哪天就被拐走了!”
前世记忆浮现在脑中,温清当即拉过一名行人,仰脸脆生生地问:“借问这里有个叫刘婆子的,住在何处?”
行人怪异地瞥过来一眼,但好歹是告诉了她。片刻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妥,想拦住温清,可刚低头,小姑娘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而几十步以外的一家铺子,很快迎来了它格格不入的客人。
看店的妇人正昏昏欲睡着,一声清亮的“我找人”猛的将她惊醒。妇人定睛去看,一个小小的人站在身前,黑漆漆的眸子也不惧人地上下扫着她。
还真是个美人坯子,刘婆看去了必然喜不自胜,定能卖个好价钱。妇人这么想着,再看温清一眼,只是看着太水灵,年纪也小,卖了也太......她心头又升起怜惜之意,不耐烦地挥挥手:“没开店呢,你赶紧走,别搅了我休息。”
小人颇有些不识好歹,站着没动:“我来找刘婆,她在哪儿?”
豁,不要命了!妇人奇了,差点从座上弹起来,她还真不知道这儿是干什么的,刘婆是干什么的?罢罢罢,这次就索性做次好人,硬拉也要把她拉出去。
妇人这么想着,撸起袖子刚想把温清赶出去,内间却突然传出隐带笑意的声音:“老身便是刘婆,小客人找我有什么事?”
妇人心中暗叫不好,伸到半道的手硬生生停住。余光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应声踱出来,正如妇人所料,她见了温清,目光瞬间就凝成一道,恨不得将温清里里外外都穿透,钉紧在眼里。
温清冷冷回瞧她:“你便是那个姓刘的牙婆?”
刘婆的神色僵了一瞬,而后笑着怪道:“小客人怎如此出口不逊?”
“我不与你多费口舌。”温清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纸,提在半空,轻飘飘的,仿佛提着一件不甚重要的物件,可那上面,赫然是一大一小两个手印和字字分明的卖身书。
“我来这儿,是将自己卖给你的。”刘婆还未反应过来,只听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