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国公,母亲是弘农杨氏、隋朝宗室出身,即便父亲并不如何关注她们这几个女儿,可母亲带来的见识就足够让她知晓门阀格局了,更不要说在家中随时有机会耳濡目染听到一些朝政。
十来岁的年纪,武如意便读过许多书,也正因此,她更加知道书籍珍贵。好多书都是父亲珍藏于书房之中,非得她软磨硬泡才能拿来看一看,不是父亲小气,只是那些书大多是孤本,若不小心弄脏弄坏,世上再难找到同样的一本书了。
所以她知道,皇后娘娘口中所说的这门新技巧,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强如五姓七望等世家门阀,纵使不敢跟皇帝直接叫板,但父亲常说,山东士族们的心眼子都是针扎过又在墨汁里滚了一圈的,既小又脏,被他们盯上,皇室也没好果子吃。
这门技巧的确很让人眼红心热,但它也直接动摇了五姓七望的根本利益,即,破坏了他们家中书籍的珍贵和唯一性,哪个家族敢率先动手接住陛下赏赐的烫手山芋,哪家就要倒大霉!
若家中无一个有本事的人镇场子,五姓七望随便一家都能活撕了一个小家族。
可是,这种阳谋妙就妙在,它把利益和风险都摆在了明面上。
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第一批拿到它的人,只要将书弄出来之后多照拂身边人一圈,尤其是那些没有底蕴的新贵家族,再找些有潜力的寒门士子们,书送一送,大把大把的人情人脉就到手了,更别说还有名声威望,以及跟皇帝搭上线的交情。
这年头,送一本书,那就等于送了份前程,价值可不是金银财宝能衡量的!
武家,需要吗?
武如意抿住嘴唇。
假若父亲还有三五年的活头,那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因为父亲一定会接下这门“好生意”,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为两个哥哥铺好路再去死,这好处或许与她无关,但等报复找上门,她们母女一定会被殃及池鱼。
可如今,父亲油尽灯枯,看着最多不过半年的寿数了,家里请了不少大夫,出来后都大摇其头,说他快活不成了。
这样的情形……
长安至荆州,光是路上就要耗费三五个月,等东西和旨意一起送到,恐怕父亲也差不多该死了。
而武元庆和武元爽这两个草包废物,没了父亲荫庇,目光短浅如他们,能护住武家吗?
武如意倒是已经不操心自己被祸害到,她如今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就算换到其他宫中,她也有信心能凭本事在宫里活下来;母亲回到了长安洛阳等地,虽不说如鱼得水,但她回到了贵妇人的交际圈子,其中本身也有不少杨氏宗室亲戚,重新搭建关系网并不算吃力。
回长安时,两个姐妹都跟在母亲身边,就更不用考虑母亲会不会被人捏住命脉。
脑子里将来龙去脉全部过了一遍,可实际上,时间也才过去了十几个呼吸而已。
武如意收敛心神,乖巧道:
“皇后娘娘若想让武家将这门手艺传播开来,奴以为,父亲他自然是愿意的。”
“当年他肯为太上皇奔走,对大唐的忠心无可否认,这点子小事,他又怎么会拒绝?”
“只是,奴有一言,不知皇后娘娘肯不肯听。”
长孙皇后眼中笑意愈发浓厚。
这女孩,难怪后来能成大事呢……
她不仅对自己狠,对家人狠,最主要是能狠到点子上,明知家中父兄都靠不住,这会子居然还趁热给上起眼药来了。
武士彟当年是跟着太上皇发迹的,算是正儿八经的李渊铁杆心腹,所以在玄武门之变发生前,武士彟还在扬州都督府,之后就召还朝,先去豫州再去利州,最后调去了荆州,总之,都离长安远,又不是什么富裕地方。
武如意特意点明,这点小心思,她压根没有瞒着的打算,她甚至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长孙皇后——
没错,皇后娘娘,我就是想让他们都不好过,但他们又不是陛下和您的人,您应该无所谓吧?
长孙皇后向来喜欢聪明人,尤其喜欢不卖弄聪明的聪明人。
武如意正是如此。
她淡淡道:
“好啊,你说。”
武如意恭敬行礼,动作没有丝毫差错:
“奴以为,父兄此时身在荆州,距离长安路途遥远,若是召见商议,再等他们回京,难免错过了一开始的最佳时机。”
“所以,不如直接下旨,让人带着这门技巧与圣旨同去,奴再写一封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知这朝中也有其他人参与,父亲便再无什么顾虑了。”
长孙皇后喟叹一声,轻轻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如此看来,也难怪稚奴日后会被这小姑娘给迷了心窍,甚至给了她当女皇帝的机会。
一个才十一二岁的美人胚子,有手段,有脑子,狠起来六亲不认,一有机会便丝毫没有对父兄留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