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着这座马上要被严冬压垮的沧桑古城,远处高大的城墙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龙脊,沉默地守卫着这片世纪末的土地,在那些被城墙上的探照灯扫射过的阴霾雾霭中,时而闪烁起微弱的灯火,就像许多年以前,桑桑的祖先和她的人类朋友于一望无垠的旷野中仰头望见的点点星光。夜色即将降临。
好在手无寸铁的牧羊人,仍未向那亘古的蛮荒屈服。纳迁坐在办公桌后,手里飞快地转着一只钢笔。他的手下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走进来说道:“长官,罗瓷女士往咱们这送了一盆绿萝,让我摆在您的办公室里。她说这玩意能……那话咋说的来着?能净化空气!”
罗瓷,听名字就知道这位是个罗家人。纳迁和他的兄弟姐妹不太熟,只依稀记得她以前是负责商会管理的,罗洪波上位以后,罗家商会一山不容二虎,罗瓷自动自觉退居二线,回到罗家老宅,替家主罗望处理身边的工作。换言之,她是罗望的私人秘书,有时罗瓷说出来的话便能代表罗望。然而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不管手头权力有多大,纳迁都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罗望朝夕相处的,他认为罗瓷最大的问题是名字起的不好--裸辞裸辞,一不小心可不工作就没了么。
“行,你放那吧。”
纳迁心不在焉地说道,看着手下勤勤恳恳地端进来一盆瘦得感觉能被鸡啄断的藤蔓绿植。
这么个小东西能净化空气?纳迁都怕自己不小心给姐姐送来的关怀礼物养死。他头疼地盯着花盆看了半响,对手下说:“你去帮我问问,罗瓷有没有给别人送礼物,送的又都是什么东西。”
手下自以为很懂地笑道:“行,我帮您问问。其实我也是这样的,生怕哥哥姐姐偏心,给我的礼物不如给别人的好。”纳迁跟着笑了笑,也不反驳,心中思忖:自己和罗瓷八百年不联系了,突然送礼必然事出有因。具体是什么原因,还得参考她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才能得出结论。
如果每个人都收到了一盆植物或是等价值物,那没准是罗望近期心情愉悦,打算撒点余钱犒劳他的养子们。
如果纳迁的礼物最不值钱,倒也正常一一他是罗家的边缘人嘛。但如果只有他收到了礼物……纳迁就得考虑是不是要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等待手下调查回来的这段时间,他的右手用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另一只手插进灰发里,努力回想上次去罗家时和罗望的交谈过程,明明事情才发生过不久,他却觉得无论是罗望的面孔还是谈话的细节都变得分外模糊……就仿佛他在罗家睡着了,一切记忆都是他做的一场梦一样。难不成是工作压力太大,我的脑子有毛病了?纳迁在心中打趣了一下,并不以为意,不过罗家占据着整个征县最为优秀的资源,医疗资源也是其中一项,他从小受到了特权阶级的熏陶,下意识地想:虽说没什么大事,但是叫个医生过来看看也不麻烦。那还是叫吧。
不,不行,让医生过来未免有些夸张,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就不好了。不如抽空去一趟医院。
纳迁想把“医院”两个字写在草稿纸上,免得自己再把这件事给忘了,但他的手一时间竞然不听使唤--它拿着笔,在纸上颤颤巍巍地一通乱画,笔锋混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而且越画越快、越画越快,画到后面笔尖抖得不成样子,就好像灵魂深处有一个陷入极度恐慌的部分,在越过纳迁的意识操纵身体向外求救似的!
纳迁都有些慌了。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怔了几秒钟才抬起左手,按在自己抽筋的右手上。
属于一个人两只手开始角力。
这场无声的挣扎持续了不到两分钟,纳迁却觉得比一个世纪更加漫长,两分钟后,他右手上的力道一松,于是终于得以气喘吁吁地放下笔,再甩甩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眼前的图画出神。
草稿纸上画着的,是一个眼睛长在耳朵上的人。“砰"!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把纳迁吓了一跳。
他在电光石火间收起桌上的草稿纸,厉声问道:“谁让你进来的?!”“长官,我敲了很长时间的门,您都没反应,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手下也很委屈,“我问完话了,这次是来告诉您调查结果的。”纳迁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勉强维持着镇定,问道:“他们怎么说的?”手下回答:“据说罗瓷女士给您的每一位家人都送了一盆绿植。”听到他的话后,纳迁总算放松了一点。
也许真的只是罗望心情好吧。
他把那张画着怪人的草稿纸叠好塞进怀里,对手下说:“走吧,我跟你一起出去透透气。”
再好好考虑去医院检查的事。
两人低声交流着走出守序厅办公楼,谁也没看见,摆在房间角落里的植物枝条的叶片,在他们转身的刹那飞快地开合了一下。它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