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六十五章盲
陆晓怜并不是不会骗人,只是要瞒骗的人是贺承,实在令人一筹莫展。在贺承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仿佛变回了青山城里练功时爱偷懒的那个小姑娘,背着大哥和师兄溜去后山晒太阳或者摘野果,日头偏西时晃晃悠悠地回来,在贺承面前装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说自己迷路了,说自己摔跤了,说自己睡逃糊忘了时间,她总是能找到理由为自己开脱。那时,贺承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看她,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心虚内疚引出来,逼得她不得不装傻卖乖地拉着她师兄的一角衣袖,诚恳认错。他们朝夕相伴了太长时间,太过熟悉彼此,她摸一下头发,眨一下眼睛,贺承便能知道她说的这一句究竟是不是谎话。所以,要骗要瞒,是万万行不通的。
“你别急,大家都没有性命之虞,只是一一"陆晓怜心知躲不过,硬着头皮往下说,“只是钟晓伤了眼睛。”
“怎么会伤了眼睛?"贺承错愕,“找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说?”陆晓怜神色凝重:“大夫说,伤是能治,可即便治好,十有八九,眼睛也坏了。”
“坏了?”
“嗯。”陆晓怜深吸一口气,“就是,再也看不见了。”贺承呼吸一滞,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贺承自己身上也带着伤,路都走不稳,可他执意要去看望钟晓,陆晓怜拗不过他,只能扶着他走一段歇一段。好在庄荣他们包下了的这个院子不大,从贺承养伤的房间走到的钟晓养伤的房间不算远,虽然艰难,但咬咬牙,也不是遥不可及。
守在钟晓房间里的是金波。
那日夜里,陆晓怜漏夜而行去请金波,两人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浑身是血的钟晓和贺启。夜色深深,月光凄迷,她们分辨不清这两人身上的血究竟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旁人的,直到把两人扶回石鼓路,点上灯,才发现钟晓的一双眼睛上凝着厚厚一层血。
此刻,钟晓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穿一身青色的衣裳正坐在窗边。他受伤的双眼蒙着雪白的布条,窗户敞开着,冷风灌进来,将布条的边沿吹得轻轻颤抖,像一朵瑟缩的雪花。
金波翻了条毯子出来,披到钟晓肩上,劝他:“我把窗子关了吧,天太冷了。”
“不要。"钟晓稍稍仰起头,任冷风扫过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的嘴唇。他深深吸了口气,泛白的唇挽起微小的弧度:“看不见冬天,至少风是冷的。如果什么关在房间里什么也感受不到,跟死了就真的没有区别了。”透过宽敞的窗子,贺承与陆晓怜一同向院子里望去。不知不觉间,已是深秋,院子里的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树挂着灰扑扑的枯叶,风一吹,便落了满地。许是这几日太忙,院落里的落叶无人打理,它们已经在梧桐树下积攒了厚厚一堆,守着它们的来处。“那就不关吧,我给你倒点热茶暖一暖。"金波像是纵容孩子一样,对钟晓言听计从,转头正看见站在门边的贺承和陆晓怜,竭力装出平静的模样,眼眶却悄悄红了,“晓怜姐姐,贺大哥,你们来了。”贺承脸色煞白地看着窗边的钟晓,血色淡薄的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陆晓怜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钟晓,比贺承平静许多。她边同金波打招呼,边扶着贺承往里走,将脚步踩得很重。那是陆晓怜故意想让钟晓听到的。
知道钟晓受伤失明后,她闭着眼睛在院子里走,试着与他感同身受。在闭眼后的短暂黑暗中,她觉得自己仿佛航行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风浪暗流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她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她在黑暗中的航程很短,睁眼便是海岸,而钟晓的船要在这片没有边际的海上,永无休止地漂流下去。钟晓的船驶不进港湾,她无能为力,只能默默为他标记出风浪与暗涌。钟晓偏过头来,凝神分辨陆晓怜与贺承的方位:“师兄?你怎么还到处跑?”
贺承确实不该出来,这几步路不仅耗光了他的力气,也隐隐牵扯腰腹间的那处剑伤,此刻脸色霜白,额角浮着一层冷汗,虚弱不堪,可他欺负钟晓不见,睁着眼睛谎话连篇:“我又没什么事,怎么还不能出来走走?”“骗人!"钟晓一针见血,“我看见孟元经刺的那一剑了,我,我那时还看得见的。”
经这一句话提醒,贺承才恍然想起,孟元经的剑贯穿他的身体时,钟晓也是在场的,那时他已经快要撤出孟元纬的院子,他本可以全身而退,他是为了救他们才会去而复返,才会被困在逐月阁,才会被毁掉了一双眼睛!贺承声音干哑:“钟……”
“可是师兄,我替你讨了一剑回来。"钟晓却有些兴奋地打断贺承,笑意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脸上,令人不知该和他一起开心,还是该替他难过。没有人接话,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钟晓含笑的声音:“虽然是孟元经不知为什么忽然走了神,让我捡了漏。”
贺承原本担心,钟晓还不愿意提及那一场厮杀,不愿意面对他的伤,此刻见他如此坦然,贺承索性顺着话题,问下去:“那日究竞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伤了眼睛?”
那日究竞发生了什么?
兵荒马乱的,其实钟晓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日贺承为了护住陆晓怜,被孟元经重伤,钟晓正要跃下矮墙去帮他们,就看见他们不知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