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六十九章 匆促
从西江城到湘城,快马加鞭地往返只要三日,若是想雇一驾马车稳稳当当地走,单程就得走上三四日。
心急的赶路人难免要陷入两难里,要快,又要稳。可山路崎岖,世上哪得双全?
仓皇撤离西江城,即便八面来风如沈懿行也没法找到一驾称心的马车。在路边强买强卖扣下来的马车太小太简陋,坐不下几个人不说,最要命的是车身轻飘,走得不够稳,碾过一块石子,都晃得像是要散架似的。偏偏,车上的人脆弱得像一捧被勉强攥实的雪,一颠,便要碎了散了。可深秋初冬,天寒地冻,能有一片遮风的棚子已经是好的了。马车里层层叠叠地铺了毯子、大氅,为了暖和,也为了减少颠簸。重伤中的贺承气色灰败,而陆晓怜的脸色也是苍白至极。马车最里侧、毯子铺得最厚的地方,陆晓怜盘腿坐着,一手将昏睡中的贺承稳稳护在怀中,一手抵在他的后心处,明明是亲密至极的相拥,可她脸上的神情与她的脸色一样,苍白,而冰凉。
陆晓怜当然知道贺承伤得很重,所有人都知道。之前仗着一身内力强撑,贺承尚能禁得住奔波劳碌,如今他强行废了自己的武功,犹如抽掉了屋子里承重的大梁,一夕之间,广厦倾颓,将近一年时间里强压着的伤与毒一齐迸发,将人逼至绝路。枕风楼算不得什么清白磊落的正派,多得是出其不意的手段,往院中人群里扔了几把化功软筋的“扬州三月",满院铮铮铁骨便化做江南三月里柔软的水,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枕风楼的人大大方方进来将贺承与青山城诸人接走。沈懿行和贺启紧赶慢赶,没来得及拦下贺承自伤,但所幸还来得及接走奄奄一息的人。
人是接到了,可却未必能留得住。
他们踩着西江城的初雪离开,沈懿行嫌别人地盘不稳,走得太慢太晃,扯下披风裹住贺承,亲自背着他走。石鼓路细长,青石板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沈彭行侧过头看无声靠在他肩头的人,只见那人半睁着眼,细小的雪籽落在他眉眼之间,竞没有立刻化去。
沈懿行恍恍惚惚想起许多年前他找到贺承时的场景……那年贺承多大,五岁?还是六岁?那年冬天湘城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贺启年迈的爷爷死在那场罕见的严寒中,贺启不知是受了寒还是受了惊,隔天便发起了高烧,贺承将褴褛的衣裳都裹到贺启身上去,自己去雪地里将身子冻凉了,再回去将高烧的贺启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贺启退热。沈懿行见到贺承时,他几乎要冻僵,脸色发青,眼睫上已经凝了一层冰雪。沈懿行想带他找个地方取暖,他却不肯,趴在沈懿行背上,指挥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雪地去找他和贺启栖身的破庙,指着墙角里裹着一堆破布的贺启,只来得及说一句“救救我弟弟”,自己便倒了下去。其实贺承已经把贺启保护得很好,至少沈懿行把兄弟二人送到医馆时,贺启被灌了两碗药便退了烧生龙活虎,而贺承寒邪入体,昏昏沉沉地躺了大半个月,险些没有熬过那一年湘城的严寒……
这一回是在西江城,也是下着雪,贺承也是气息奄奄地趴在他肩上,甚至于,这一回,贺承彻底失去意识前,也同样挂碍着别人,同样用弱得只剩气音的声音求沈懿行:“替我…护着他们…”
十多年前的那场雪落下时,沈懿行只是个孩子,他在雪地里惊慌失措,因为他以为贺承会死;十几年后的这场雪落下时,沈懿行已经是枕风楼楼主,可他依旧在雪地里惊慌失措,因为他扣着贺承的手腕,竟没有摸到脉搏的跳动!“小承!“沈懿行猝然回头,满眼惊惶,“我,我摸不到他的脉。”陆晓怜一言不发地跟在沈懿行身侧,闻言脸色一变:“怎么会?“心中再多纠结彷徨,在心爱之人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她边伸手探贺承的鼻息,边问:“你是不是知道南门前辈在哪里?他们来了吗?”沈懿行脚步微微一顿,欲言又止地看了陆晓怜一眼,只无声摇头。“没事的。"陆晓怜脸色煞白,自顾自道,“师兄一息尚存,我以内力护住他的心心脉,只要找到南门前辈,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沈懿行欲言又止,只轻若叹息地说一句:“先跟我回枕风楼吧。”庄荣也一路紧紧跟着,看着贺承灰败的气色,讷讷道:“从西江到枕风楼,路程太远了…”
沈懿行眉间褶皱重重,开口却温和镇定:“路程虽远,但前辈、陆姑娘,还有我,我们轮着来,至少吊着小承一口气到枕风楼。"他看着贺承气色灰败的脸,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给什么人听:“总会有办法的,之前伤得那么重,不也都挺过来了吗?”
陆晓怜心慌意乱,没顾得上仔细听沈懿行的后半句话,也便忘了追问,贺承什么时候还受过很重的伤?为什么沈懿行知道,她却什么也不知道?沈懿行不愧是枕风楼楼主,很快让人想办法弄来了马车和马,连御寒用的毯子和大氅也满满当当铺了一车。马车小,坐不下几个人,除了贺承和钟晓两名伤员,最后只挤了陆晓怜和庄荣上去,其他人都顶着风雪骑马,连金波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不例外。
车轮辘辘,贺承在颠簸震荡中不时呛出血沫来,陆晓怜手忙脚乱地替他擦了唇边血迹,指背擦过他冰凉的脸颊,陆晓怜心中一团乱麻。在逐月阁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