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没入金丹时,迟予怀先是感到一阵冰冷,然后是生命不受控的流逝。
耳畔是仙门各家惊诧的喧哗,不理解受人尊敬的剑尊为何要与作恶多端的恶龙同死。
迟予怀摔倒在地,艰难的侧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已无生气的黑龙。
这是......他悉心教养二十余年的徒弟。
却为祸人间,凶残至极。
虽已被他亲手剖丹,但落到如今的境地,自己这个做师父的责无旁贷。
如此这般,也算给仙门各家一个交代罢。
*
迟予怀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开眼。
金丹四分五裂的痛感仿佛还停留在上一秒,迟予怀喘息着坐起身,额头冷汗涔涔,浑身上下尽是灵力崩溃时传来的疲累。
案台上的书卷纸笔落了满地,叮叮沙沙的声响惊动了门外修习的弟子,挨个钻进室内小心收拾。
“师尊,你还在生云恩的气吗?”
一位弟子试探着问他。
迟予怀垂着眼眸,并未作答。
人都没了,何谈什么生不生气。
可下一秒,另一位弟子却道:“他已经到山下去劈柴啦,大师兄只准他徒手劈,再徒步走回来,师尊且消消气罢。”
迟予怀猛地握紧木椅扶手:“谁?”
“云恩呀,师尊不是叫大师兄对他略施惩戒吗?”
弟子们颇为疑惑的偷眼瞄着迟予怀,觉得一向沉静的师尊今日有些怪怪的。
被推落在地的书信重新摆回案台,迟予怀拿过几页翻看,扫到年月那一栏时,吃惊的发现自己不是被救了回来,而是重生到了过去的某一天。
天宣五年。
正好是云恩拜他为师的第二年。
迟予怀揉揉额角,说自己要清修一会,吩咐弟子们出去时把门带上,不要放旁人进来打扰。
“好的,师尊。”
弟子们依言照做,将主室的门扉吱呀阖拢。四下无人,迟予怀脱力般的倚在椅上,回忆着前世发生的种种。
二十多年前,他前往东海办事时,瞥见礁石缝里有一只蜷成一团的小黑球,哆哆嗦嗦发着抖。
提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条正在化形期的龙。
龙族横行世间多年,仗着自身实力强悍,无恶不作。后因主动向天庭挑起争端,妄图独占仙界,以暴力统治天地人间,数千年前已经被众神官联手灭族,只有一些尚未孵化的龙蛋遗落在世间各处。
龙蛋属于天地灵物,妙用颇多。失去了巨龙的保护,往往在孵化之前便被各族寻得,炼成法器或是直接作为大补之物。
哪怕是运气好破壳而出的小龙,也因为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以及龙族多年所犯的恶行,遭受人妖各族见而诛之,在成长起来之前就会被扼杀。
不知是不是一直在东海里边东躲西藏,迟予怀手里的这条龙竟已接近百岁,看起来像是刚从某只大妖的爪下逃脱,鳞片上边爪印斑驳,淅淅沥沥淌着血,眼看只剩了一口气。
龙族本性残暴,极难驯化,随着年岁的增长更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性,容易四处作恶,叫人不胜烦扰。
他只需要再刺上一剑,既可以得到满身是宝的黑龙,也可以为世间减少一个不可控的隐患。
可最后,他还是不顾门派的反对,将奄奄一息的小黑龙领回居所,治伤照料。
伤势痊愈后,小龙不肯回东海,整日撒娇打滚求他收留。
不到十年,小龙修成人形,迟予怀取名为“云恩”,收入门下。
恩,惠也。
又爱也,泽也。
为压住龙族天性里的戾气,他一改往日的贴心照顾,对云恩的教导远比其他同门更要严苛,希望小徒弟不要走恶龙先辈的老路,做一位能保护他人的剑修。
可他失败了,云恩还是堕回妖道变成恶龙,将人间祸乱的不得安宁,最终被他亲手杀死剖丹。
细密的心痛感再度弥漫上来,迟予怀收回思绪,铺开门派宗卷,熟稔的开始处理日常琐事。
熟悉的内容上不断落下墨迹,试图将心中反复回响的那句“对不起”抚平。
这是云恩临死前最后对他说的话。
没有怨恨,满怀歉意。
似乎还有一些......不得已的无奈。
迟予怀时不时观向窗外天色,聚精凝神,仔细注意着屋外任何细微的动静。
当初云恩离开师门毫无预兆,也没有一句解释,只在后来被自己质问时,轻描淡写的留下一句:“我勤修剑道,换来的不过是师尊的百般苛责,冷眼相待。既然再怎么努力师尊也不会放在心上,不如回去做条恶龙,师尊还能多看我一眼。”
现在想来,大抵是他教育的方式太过严厉,致使小徒弟心生误会,觉得师父不在乎他,努力修道得不到认可,这才走错了路。
无论如何,既为人师,没有教好徒弟,是他教导有失。
何其有幸,他获得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一切还来得及。
如今的人间人族与妖族互分地界,虽然时常会有争斗,但交好共存的情况也不占少数。双方大能互不侵犯,暂且维持着一个稳定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