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未央宫檐角垂着冰棱,一片凉意的日光里,难掩内里的暗潮涌动。
刘彻依照祖制,下令放一批宫女和不受宠的家人子出宫,这消息一经传出,便如巨石入水,在后宫掀起轩然大波,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卫子夫站在冰冷的永巷,她身着洗得发白的麻葛曲裾深衣,领口袖口缝线松散,稀疏棉絮透出,是她冬日里仅有的温暖。
深衣颜色黯淡,似她灰暗的心境,单薄的布料挡不住寒风,她忍不住瑟瑟发抖,双臂下意识抱紧自己取暖。
她肩上披着一件破旧的毛毡披风,毛已所剩无几,露出粗糙毡子,上面几处补丁,是她亲手缝补。
这披风虽破旧,却好歹能替她抵御些许寒意。
失宠这一年多,她就像是一个弃儿被丢在永巷,看透了世态炎凉。
她出身低贱,又被陛下抛弃,周围的人都轻视她,欺辱她,克扣她的用度,将脏活累活都给她。
若不是有一个在宫里当差的弟弟,时常来照看她,周围的人知道她有个弟弟在陛下面前颇得圣宠,不敢把她逼得太紧,否则她即便死在这永巷,也无人在意。
后宫的女子一旦失宠,那便是永无天日。
她在永巷转角处望着辇车碾过青砖的辙痕,指甲掐进掌心。
双脚被晨露浸透的麻履踏过台阶时,她听宣室殿方向传来熟悉的金铃声。
那是天子銮驾独有的响动。
罗裙掠过石阶旁新发的忍冬藤,她跪在青石板上,将褪色的香囊浸入春水。
“何人敢惊圣驾!”羽林军的佩剑锵然出鞘。
卫子夫回想起一年多前刘彻对她说过的情话,此刻化作喉间哽咽:“求陛下应允奴婢卫子夫出宫。”
撵车之中,刘彻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朝堂之事繁忙,他又要受到太皇太后和皇后牵制,仔细想想,他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差点忘了永巷似乎还有这么一个人。
此时,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像是一颗石子,打入了水面之中。
太监尖着嗓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拦龙撵,把她给我拖下去!”
两名羽林军上前要将卫子夫拉开,卫子夫哭着说道:“求陛下放奴婢出宫!”
卫子夫将额头重重撞在地上,孱弱的身子被两名羽林军托起。
就在这时,龙撵之中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住手。”
羽林军闻言,立刻松开她。
卫子夫匍匐着跪在地上,整张脸几乎贴在冰凉的地面。
不消一会儿,她只听到一阵脚步声朝她靠近,每一下都想踩在她的心上,接着,黑色龙纹袍角扫过她颤抖的指尖。
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掐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
刘彻盯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怜惜之中透着一股惊愕。
她曾经丰润的脸颊凹陷成两道月牙痕,唯有泪珠滚落时,依稀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他的拇指重重碾过她发白的唇:“卫子夫,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奴婢……咳咳咳……”卫子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刘彻立刻将她搂入怀中,卫子夫单薄肩胛撞进帝王胸中的瞬间,她袖中的同心结掉了出来。
这是刘彻在长安城给她买的同心结,里面还有他的一缕发。
他说与她结发为夫妻,这同心结便是见证。
如今,同心结已褪色,染着暗红血迹。
而永巷的深冬,连炭火都分不到她手中。
那些呢喃的情话,此刻全都成了悲凉的笑话。
刘彻拾起那枚同心结,指尖轻轻摩挲,将其紧紧捏在掌心。
刹那间,往昔与子夫相伴的岁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彼时,他仿佛并非那坐拥天下、肩负社稷的九五之尊,抛却了帝王的威严与重担,只是一个沉醉在爱河里的平凡男子,满心皆是与爱人相伴的欢愉,尽享人间烟火的温馨。
“陛下......”她攀着龙纹锦袍的指尖泛青,“奴婢无缘侍奉陛下,求陛下放奴婢出宫。”
喉间腥甜漫上来,从口中吐出,染红了帝王袖口的黼黻纹。
“子夫!”刘彻心尖猛地一颤,眼底瞬间涌起无尽慌乱,他来不及多想,双手轻探至卫子夫膝弯与后背,将她稳稳打横抱起。
她的身躯在他怀中轻颤,如落叶般孱弱。
刘彻大步迈向龙辇,步履匆忙却又小心翼翼,满心满眼皆是对她的担忧与疼惜。
*
温室殿燃起三十六盏明烛,太医令跪在帐前,三指搭在卫子夫腕间素绢。
“启禀陛下,卫姑娘沉疴在肺,乃寒气侵体,积劳成疾所致。此症需以鹿血合玉髓丸温补。”
“寒气侵体,积劳成疾?”刘彻听闻,龙颜瞬间变得铁青,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怒气,怒声吼道:“那帮奴才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吗?把掖庭令抓来!”
帝王声音似未央宫檐下冰棱,刺得满殿宫人伏地战栗。
掖庭令被羽林军拖进殿时,腰间铜印磕在青玉砖上铮然作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卫子夫在龙涎香中幽幽转醒,素手揪住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