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自顾无暇,只能顺着少女的目光,重新端起茶盏,一口饮下,半分滋味没有。
“先生,如何?这是我昨儿刚跟二姐学的。二姐说,这明前的竹叶青就当如此,方能激发其中的清冽香气。”
如何?
纪明当然说不出来如何。
草草牛饮一口,即便是个人参果,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少女问话还在耳边回响,嗓音一如她这人,娇俏倔强,无孔不入,直直往人心中钻去。
更有她耳间起舞的碧玉耳珰,一层层一圈圈,在脑中荡开。
纪明哪里还有心神回话。
轻轻放下茶盏,他默念几句清心咒,打算从先贤口中找出一两个论茶之道。
不及开口,又听见她嫌弃道:“先生乃是文雅之士,怎的喝茶就成了牛嚼牡丹,一口全喝了呢!是不是太好喝了!?”
到了嘴边的话,纪明又咽了回去。
你昨儿刚跟二姑娘学的泡茶,好不好,二姑娘这个师父没说话么!
纪明许久未答话,桑沉焉有些不耐,心中焦急。她废了这多心神,是为让先生开心的,别的做错了。
一时之间只见她起身,在纪明书案一侧的蒲团坐下。那处是教授卫夫人小楷所用之地。
离得更近了。近得纪明能见着她额前碎发飘摇,能听见她问话之间的呼吸之声。
不知该如何回话,慌乱无比,纪明只得低下头去,佯装看书。
见状,桑沉焉觉得应当是自己茶艺太过差劲,令先生无话可说。难过中又想着时日不多,要在仅剩的日子里好好照看先生。
冲动之下顺手去拿纪明放下的茶盏,想着自尝一口,以便知晓该如何改进。
还未碰到茶盏,想起适才纪明一口饮尽。
全没了。
复又将手缩回来,再靠近些去找纪明问话。又想着先生跟前,身为学子怎能拷问先生呢。
一瞬之间,三五个主意在脑中来回,一个也不能付诸实践。
桑沉焉气急,混沌之间又靠近了些,矮着身子仰头去找纪明低下去的头。
本就心绪不宁的纪明,万不料她这番动作,一时有些跟不上。心跳如鼓,鼻尖少女幽香萦绕。
他只觉自己口干舌燥,喉间似有万只蚂蚁在噬咬。
四目相对,纪明能从她焦急的眼神中,瞧见满脸紧绷的自己。双手不自觉捏紧衣袖。
胸腔的心跳,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明明知晓她半分其他的意思也无,自己应该退后,应该阻止她的靠近。
乱哄哄的脑子,不能指使身子做出甚举动来。
只能呆愣当场,任由她细细打量自己。
“先生,竹叶青真的比不上龙凤团茶么?”
桑沉焉仰着头,满是真诚地发问。
见她眼中只有茶,只有先生。纪明已然停滞的脑子,登时活了过来。猛然退后起身,三五步行至书架前。
胡乱取了一卷书册,翻看起来。
他这番动作,委实太过突然。桑沉焉很是不解,快步跟上。
立在纪明身后,数落道:“先生欺负人,不过是杯茶,好喝与否,真的这般难说么?还是先生觉得我就要退学了,用不着应付我这不着调的学子了。”
三两句话,桑沉焉越说越是委屈。本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可这眼泪就是止不住。
说道最后,已经能听见抽泣之声。
纵然纪明如何聪慧,如何料事如神,也半分没料到是这个模样。
是啊,她就要退学了。
往后许是再也不见。
是冲动,也是自己约束不住的心跳。
就这一次吧。
他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
而后转身,蓦地瞧见桑桑双眼含泪,眼眶微红。倔强地瞪着一双杏眼,好似如此这般,泪珠就不会往下滑落。
心乱如麻转瞬之间变成锥心之痛。
纪明伸出手,颤抖着靠近。恰逢一滴泪珠落下,行到她圆润的面颊。
顺势拭去这颗泪珠。
“竹叶青很好。是我没习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你。莫要生气,都是我的不好。往后再也不会了。”
肤如凝脂,细腻滑嫩。这颗泪珠,宛如流于玉石上的清泉,如斯景色,一眼难忘,终生铭记。
“真的。既然先生如此喜欢,我往后日日为先生准备茶水。”少女的眼泪转瞬即逝。
往后,当是再没有往后了。
他多想习惯这清泉,这玉石。
终究不过是妄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