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快步到屋檐下,在纪明身旁站定。
“这些时日先生可是出门热闹去了。今年虽说四下议论不断,可元宵那日,花灯且还亮着呢。说是官家发话,阴山大战,京都百姓各个提心吊胆,好容易到了该热闹的日子,自该好生庆贺,去去晦气也是好的。”
她说着,一丝客气也无,依旧如同自己尚在绛雪轩念书的时日一般,推开半掩的房门。顺手脱去斗篷,搁在架子上。
纪明一步步跟在她身后,见状笑笑。
有些事虽然变了,可她未曾改变。
又见她径直往窗牖下的蒲团而去,退鞋跽坐。
恍惚间,纪明好似再见去岁,日日相见的日子。
安坐的桑沉焉,在独属于自己的书案翻翻找找,发现往日她常用的物件儿都在。
水墨天青笔山、鱼形砚台、澄心纸。桩桩件件俱在。
桑沉焉抬手抚摸澄心纸,展开。方方正正叠好的一刀澄心纸,专程裁剪过。去岁修习卫夫人小楷之时,因时常在纪明书案一侧写字,桑沉焉所用的澄心纸,裁剪得要比纪明所用的,小上许多。
而今她手上这张纸,跟往日所用的并无二致。依旧是小上许多。
桑沉焉疑惑,“先生,这可是去岁裁剪好的?”
纪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绪翻涌之间,沉沉道:“许是之前落玉收拾的时候,未曾想到这些。三姑娘不必在意。”
这哪是落玉去岁裁剪的,分明是正月以来,纪明于数个夜晚下,顶着油灯裁剪的。
汤先生、康先生眼中的端方君子,目下说起胡话来,也是一丝破绽也没有。
桑沉焉低头嘟囔:“应当就是如此,那待我回府之前,定要好生谢过落玉这多年的照看才是。”
纪明噎住。
桑沉焉又关心起纪明的生活,问了些先生可有出门访友,可有去雅集、诗会。听见纪明说道仅在家温书,桑沉焉努力压下的怒气终于是沉不住了。
起身在纪明身侧的蒲团坐下,恶狠狠道:“先生,谢将军惨烈,难不成官家都看不见!坊间各处,连个孩童也知晓之事,垂拱殿的官家,多少耳目在外,多少文臣武将在朝,难不成他真的一点不知道么。
先生,你说,要是他知晓这些。阴山的百姓将士会不会好过许多!”
崔道之也不会病重!
二姐也不会定亲!
本是愤懑的话语,说着很是无力起来。
官家如何不知晓这些,他知晓,甚者,知道得更多,知道得更早。他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今次春节,桑府处处披红挂绿,人来人往,四下羡慕不断。可桑府众人,人人一副面具,逢人便笑。
身躯笔直往前,灵魂落在原地。
话未说完,她已是泪光盈盈,斜扭头向上,不让泪水滑落。
“先生,这多年了,就一点恨也没有么!”
似乎在问话,更好似在问道自己。
纪明本手持书卷端坐,见她越发气愤,额前的碎发好似随着呼出的热气,不断翻腾。更有那微红的眼眶,扭头不让人瞧见的倔强。
惹人疼惜。
尚不足一臂的距离,饶是她再如何偏头,纪明也瞧得分明。
他悄然靠近了些,近得能瞧见她眼眶中的泪珠打转。
无声中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打个来回,复又缩了回来。
桑府之事,他早已知晓。纪府如今在朝之人,几乎是无能自保,谈何对上一手遮天的崔相公。
纪府的未来,全在他身上,他明白。
他不能将纪府拖入更深处的地狱,他明白。
想伸手,却无能相帮。深深的无力之感,从丹田而起,在五脏发散,生生折了纪明想要伸出去的手。
如今再伸手,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缩回来的手,在衣袖上搓了又搓。半晌,他又趁人不备,退了回去。
轻声道:“阴山之战,是因朝廷漠视。可放眼看去,大邺上下,安居之处不少。有功有过,实乃常事。世人之过,当则改之,天子之过,当则谏之……”
平素从各册书籍中观摩到的为臣之道,纪明幽幽道来。话至此处,顿住。
无他,缘是他也不知如何继续。
大邺的今天,国泰民安尚可,内外安定尚可。然,多年积弊,挡不住的是狂妄自大,是白蚁决堤,亦是粉饰太平。
是以,他说起了进来新得的消息。
“听说,朝廷开衙之后,已议了好些时候,过些时日便会派人去阴山。还未定下是谁,定然不会是个无名之辈。你且是再等等。
待月氏退兵,阴山大捷,我邀崔二公子上门,亲与他说道这事。他还算是个君子,想来会好好体谅,不会强人所难。”
至于桑沉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