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清风吹过，蓝花楹层层起伏，仰起一片氤氲紫雾，如梦似幻。枝叶婆娑间，花瓣簌簌坠落，随风纷纷扬扬,翩跹起舞，最后悠然停驻,铺就一地芬芳柔软的花毯。
元恕捻着最后一块紫玉，小心翼翼地放到顶端，悬空紧绷的脚后跟随之落地，她往后退去，满意地打量她辛苦搭建的“杰作”-一一座五彩斑斓，比她人还高的宝石塔。
关键，它比旁边那座正好高出一线！！！
“哈哈哈！“元恕得意地拍手大笑，“我赢了！！！今天一整天你都要听我的明白吗？”
“明白。“常赢丢了手里的碧玺，语气很轻，和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说话算话？”
“算话。”
得到保证，元恕心下大喜，裙摆飞扬，白皙秀气的脚在满地蓝花楹上踩出几个浅浅的凹陷，哒哒跑过去。
常赢比小时候可高出太多了，她走近后仰头看他，没一会儿就脖子发酸，干脆伸手揪住他胸前用绿松石、红玛瑙、白兽牙串起来的项链，一拉。令诸神众鬼闻风丧胆的阎琊王，温驯垂首，肩头漆黑蓬松的卷发顺势滑落，活像什么凶悍却认主的猛兽，用那双旁人看来十分恐怖、好似淬毒的碧眼，安静地凝视着她。
元恕迎着那双顶顶漂亮的眼睛，清了清嗓子，话一出口尾音还是软了下来，道：“我想回！不是……我想阿姐了，还有盈娘，二狗，罐……听她絮絮叨叨念了一堆人，常赢眼中粼粼漾漾的浮光渐渐沉寂，声音静如冰湖，听不出喜怒：“然后呢？”
然后呢？还能怎么然后？
元恕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绕弯子的性格，刚才念那么长一串名字已经是迂回到了极致，索性松开手往后退，敞开天窗说亮话，掷地有声道：“我想回家！”玉白的指尖划过项链上深红的玛瑙，被染上一点薄薄的暖红，还没落下就被紧紧握住，听她轻轻吸了口气，又松了些力道，但也不让她抽走。常赢就这么拢着她的手，不轻也不重就是挣脱不开：“阿宝，是你说要来这里陪我，把逢春城当做新家的，你忘了吗？”“我没忘，可是……可是……
元恕垂下长睫不与他对视，皱着脸纠结了半响，仍然固执已见：“我就是很想回家，我离开村子好久了，我想回去。”常赢道：“这里就是你的家。”
闻言，一股无名火轰然蹿起，好像烧红的钢针贯穿太阳穴，剧痛难忍，元恕猛地甩开他的手，厉声否认：“不是！！！”吼完她又惊觉自己出尔反尔是有点过分，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她一边道歉，一边觉得奇怪，她是真心觉得自己有错，可心底最深处又隐隐升腾起一股不情不愿的倔强，好像在说她没错，根本不需要道歉。眼底金光流转，太阳穴突突直跳，强烈的眩晕感好像拉扯着她往下坠落，元恕“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伸出二指死死抵住额角，指节紧绷，泛出森然冷白。
“怎么了？"常赢急忙握住她颤抖的肩膀。“我……“元恕张嘴又闭上，整个人仿佛被丢进了漩涡的中心，被风暴裹挟，在天旋地转中，不断下坠。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头晕目眩。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在挣脱枷锁。
“悯之，悯之…”
在大荒落里反复出现的声音再次响起，凄凄惨惨，幽灵一样阴魂不散，反反复复地纠缠着她，轻唤她的名字。
最初只有一道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像在不知多少万里外，有无数人一遍一遍地呼唤，语气或狂热、或可怜、或痛苦、或贪委……那些声音重叠千百年，汇聚成足以摧毁一切的海啸。她不想听。
不想听啊！！！
元恕狠狠捂住耳朵，逃也似的、拼了命地往常赢怀里钻，她要躲起来，必须躲起来！只要听不见，看不见，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常赢用力地回抱她，以手臂做坚不可摧的囚笼和壁垒。可是没用，根本没用。
灵芝村里的人不信鬼神，元恕却一次次亲眼看到张牙舞爪的黑影，亲耳听到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她被吓得嚎啕大哭，埋在阿姐怀里倾诉，阿姐会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告诉她：“假的，都是假的，这世上没有神，也没有鬼。”她也就真的相信，这世上没有神，也没有鬼。终于，时至今日。
另一道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冷不丁冲出水面，好像海底潜伏的巨蟒，抓住破绽，突然暴起，给出致命一击一一“你叫元恕，字悯之，元者，气之始也；恕者，仁之施也。”元恕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无声放大，瑰丽绚烂的灿金在眼底流转，仿佛水面，荡起圈圈涟漪，模糊的身影随之变得一清二楚。视线穿过虚空，穿过光阴。
她再次看到了自己。
天光、蓝花楹、草地、风声……所有的一切都迅速褪去化作黑白，世界成了一座巨大而又死寂的牢笼，十二道灿金锁链，贯穿她的手脚，扼住她的喉咙，把她吊在半空中。
她甚至看见自己张了张口，沙哑道：“……万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