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苍老的手掌拍在案几上震翻茶盏,褐色的药汁在竹简间蜿蜒成河。
当初她杖毙赵绾和王臧,将刘彻的儒学新政碾作齑粉。
如今这个跪着的年轻帝王趁她开心,用最温驯的姿态把刀递到她手里。
窦漪房缓缓道:“陛下,你还是要把盐铁都收进少府?”
刘彻:“将铁盐矿收归国有,充实国库,可为日后的大业做准备。”
窦太后摇头:“这是与民争利,无异于杀鸡取卵。长此以往,民心易变呀。文景两朝与民休息,方有太仓之粟陈陈相因。你可知《老子》言,治大国若烹小鲜?”
窦太皇太后喜欢道家,讨厌儒家,无人不知。
当初赵绾和王臧将孔子奉为圣人,贬低老子,太皇太后把他们逼到自杀。
刘彻皱眉:“民心本就易变,所以更应推行儒学,教化顺民。”
窦太后忽然笑了起来,“若帝王将百姓视为贼寇,与民争利,束缚百姓的自由,百姓又怎能不心生异志?陛下别忘了,帝位需百姓供养,切不可将他们逼至绝境。”
刘彻挺直了腰杆,迎上窦太皇太后威严的脸:“皇祖母,治国之策也应与时俱进。儒家的帝王权术,倡导君臣父子,尊卑有序,使百姓下跪顺从,能让帝王更好掌控天下,而道家竟倡导君王愚钝,放松对民间管制,这与天下大势不符!”
“好个天下大势!”窦太后猛地起身,玄色深衣扫落案上玉镇,“那你用儒家这套去教化匈奴人,看匈奴人可否下跪当顺民?当年冒顿单于给吕后的信笺上沾着羊膻味,长安城头可还悬着高.祖的白登之耻!儒学看似冠冕堂皇,实则繁文缛节,束缚人心,迂腐至极。短期或有成效,可长此以往,轻则动摇大汉根基,重则亡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
卫子夫站在一旁,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贸然插话。
“那皇祖母说该当如何?那单于点名要我大汉真正的公主和亲!”刘彻的声音像淬火的铁,“儿臣打算整顿兵马,主动出击,给匈奴一个教训!”
窦太皇太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榻边的扶手:“匈奴人勇猛善战,我们与他们交战,胜算能有几成?这么多年,大汉虽没有一个真公主嫁到匈奴,但也换来了边境的暂时安宁。如今,匈奴单于点名要一个真公主,若是我们不答应,他们必定会大举进犯。”
刘彻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和亲只能换来短暂的和平,匈奴人迟早还会再次进犯。我大汉没男人了吗?竟要女人和亲!”
窦太后怒斥道:“难道战争带来的和平就会长久吗?公主食百姓之禄,养尊处优,也该肩负责任。你舍得数十万将士马革裹尸,我大汉女人被匈奴铁骑践踏,或失去丈夫被活活饿死,却舍不得一个公主嫁去匈奴吗?彻儿,你并非为了公主,你只是为了你的宏图霸业!”
刘彻气得面红耳赤,“若依太皇太后,我汉家女儿要送到几时?待孙儿练成铁骑,打败匈奴……”
“够了!”窦漪房打断他的话,“待你练成铁骑,关中怕是已十室九空!”
窦漪房突然剧烈喘息,宫人慌忙捧来药盏,她推开药勺,声音嘶哑如裂帛:“彻儿,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真正的明君,不能只想满足自己的霸业,更要顾念天下苍生。否则,嬴政统一六国又如何?暴秦十五年便亡国,是老天爷收了它!”
卫子夫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都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着想,可治国理念和策略不同。
在她听来,双方都有其道理。
可究竟谁能够真正解决问题,还是要看日后。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终归是要离去,最终这天下还是陛下说了算。
战争,终归是不可避免的。
但太后太后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一旦开战,又要生灵涂炭,不知道要死多少大汉的儿女。
此刻,卫子夫想不到,刘彻执政期间,大汉帝国的确将匈奴打得溃不成军,成就军事帝国。
可也因常年对外征战,对内横征暴敛,任用酷吏,民不聊生。
到了刘彻晚年,大汉人口不足一半,可谓是人间地狱,濒临亡国,以至于刘彻下了轮台罪己诏。
而她,也被这个给她无尽荣光的男人逼死。
*
自从刘彻跟窦漪房争执之后,刘彻彻底明白,只要皇祖母还活着,他就不可能推行任何政策。
从这之后,他便开始低调,事事听皇祖母的安排。
终于,三年之后,窦漪房死了。
刘彻以为自己会开心,可是他却不断地想到皇祖母临死前跟他说的话。
寝殿之内,榻上的皇祖母面色苍白如纸,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却依旧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
刘彻紧紧握住她瘦骨嶙峋,满是皱纹的手,心中不舍。
他恨皇祖母,却也依赖她。
皇祖母的声音轻若游丝,却又字字清晰,“彻儿,哀家清楚,这些年来,你觉着哀家处处管束你,对哀家多有埋怨。但你还年轻,涉世未深,这朝堂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