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但说难,也可以难于登天,例如家中夫人实在凶悍,例如家风肃正,又例如太过在乎自己在外的声名。
凝辛夷的脸上有了一丝浅淡的嘲意。
便像是她的父亲,龙溪凝氏如今的家主凝茂宏。
凝大人声名在外,洁身自好,素闻府中只有一位息夫人,此外并无她人,与夫人感情极好,琴瑟和鸣,此生唯一的污点,便是她这个来历不可言说的凝辛夷。
至于谢家……
谢家的事本与她凝辛夷无关,可她如今到底算是入了半个谢家的门,自然早就对谢家有过一番了解。
谢家家主谢尽崖,也就是谢晏兮的父亲,的确也有一位据说十分恩爱的夫人。谢家素来家风清正,历任家主都没有纳妾之举,算是这些乌烟瘴气的世家中,最为肃正的一只。
这也是十五年前,凝茂宏愿意与谢尽崖定下这门亲事明面上的原因:两家家风同样清正,两位家主一见如故,扶风谢氏与龙溪凝氏又各为侨姓与南姓世家之首,家中又有年岁合适的嫡子嫡女,简直是天作之合。
结果转头,凝茂宏家里多了一个凝辛夷,而谢尽崖……私下有一个谢阿朝,也或许还有第二第三个也未可知。
凝辛夷嗤笑一声,又突然想到,对于自己来说,此前的一幕幕,是目睹了孩童们惨烈至极的死亡,但对于谢晏兮来说呢?
他此前知道谢阿朝的存在吗?
倏而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下一秒,又亲眼看到了她的死。
他……会是什么感觉?
思绪发散一瞬,凝辛夷很快回神,因为谢阿朝和曼丽女子都停下了脚步,显然是已经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已经有一道疏朗身影负手立于山巅的阴影之中,神色淡淡,自上而下,俯瞰整个白沙堤。
谢阿朝的眼瞳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她挣开曼丽女子的手,一路小跑冲了过去。
“阿爹——!”
第20章
站在屋檐下的男人骨相极优越,饶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难掩他的风姿灼灼。听到这边的声响,男人侧头,扫来不轻不重的一眼。
凝辛夷是见过这位谢家家主的。
非常非常远的一眼。
她甚至不是很确定自己那时究竟几岁。
——她八岁以前的记忆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纱,什么也想不起来。据她爹凝茂宏说,是她幼时顽劣,跌入了东序书院的冬日长湖中磕到了头,还被邪祟入了体,虽然被及时赶到的菩虚子道君救了下来,却落了病根,失去了那之前的所有记忆。
从那以后,凝辛夷对自己的记忆就一直有一种不确定感。
像是失去了最远处的根,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再怎么确定,也总是带着一种雾里看花的不真实感。
至于现在,她的记忆比之前还要更加琐碎断续。不仅八岁之前的毫无印象,还多了需要溯回的有关前世的记忆。
两厢叠加起来,凝辛夷时而觉得自己所行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巨大的、不确定的泡沫之上,只要自己踩错一步,泡沫便会如美梦一样,“啪”地一声,彻底破碎。
所以她才想要多接近自己的记忆一些,哪怕是虚芥影魅传来的这样一条不知从何而起的信息,她也还是踏上了这一程白沙堤的平妖之旅。
谢尽崖与凝辛夷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区别。
定下婚约后,谢家与凝家之间自然而然多了许多往来,这些事情不会特意避开凝辛夷,却也绝非她所能触及和知道的范围,一应都是由阿姐凝玉娆经手。
阿姐长她两岁,看起来已然成熟稳重许多,但面对浩瀚如山的账本和文书,难免也会轻轻叹气。
见到谢尽崖的那一日,应是大雪漫天的一个午后。她照例在午睡后去寻阿姐,想要与她分享自己新寻到的食补药方。阿姐近来操劳许多,劳累疲惫,是应当好好补补,偏偏她胃浅又挑嘴,小厨房换了许多办法,也没能让阿姐多吃两口。
凝辛夷揣着自己抄好的药方穿过回廊,远远已经看到了阿姐的院门,却已经有另一队人踏雪抬轿而来,为首的是日常跟在爹身前的大管家。
大管家躬身相请,凝玉娆面沉如水,不言不语,就这样上了软轿。
凝辛夷悄悄缀在后面。
凝府前院不许女眷踏入,但凝辛夷并不少来,府中众人对她多有忽略,看护她的仆妇偷懒打盹时,她实在无聊,早就将凝府的每个角落都踏遍,对于哪里能藏下她的身影实在是了如指掌。
——当然,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之所以可以不被察觉,并非是仆妇真的偷懒至此,也不是因为凝府的护卫如此懈怠,而是因为她的每一步,踩的都是鬼咒师的匿影鬼踪,岂能轻易被察觉。
就这样一路到了凝茂宏书房外的水榭旁,落雪纷纷,有人为身前器宇轩昂的男人撑了一柄巨大的黑伞,那人垂眸看向面前的落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不必拘礼,我此番来,是有事相商。茂宏兄说这些事务平素都是玉娆小姐经手,所以才请了你来。”
又一道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是凝茂宏:“尽崖兄,何必对家中后辈如此客气。天寒路远,快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