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身影一并消失在门扉之后,凝辛夷没了热闹看,自然也就揣着那张药方溜溜达达地回去了。
那一年的冬日,在她的记忆里极冷,冷到房间里架了许多炭盆,她也还是在打寒颤。
……等等。
凝辛夷思绪收拢。
为什么那些明明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画面,会突然在此刻如此清晰地浮凸出来?
她用金钗戳进掌心,确认有尖锐的疼痛传来,灵台尚且清明,却依然狐疑自己方才突如其来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谢尽崖的目光落在向自己跑来的小女孩身上,笑容温和,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任凭小女孩一把圈住他的脖子。
等他从阴影中走出,凝辛夷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谢家人容貌多出众。
这一点,便是谢家人久不居神都,但在神都的贵女圈子里,也广为流传。
彼时凝辛夷在听那些神都贵女们提及自家阿姐的婚约时,议论最多的,也是谢家公子们的姿容绝世,自然也有人会提及谢家家主谢尽崖。
贵女们口无遮拦,凝辛夷便是坐在角落,也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多是上一辈的,与这位谢家家主谢尽崖有关的风流韵事。
譬如哪位如今已经嫁做人妇的姨母,当年只是惊鸿一眼,便为彼时的谢尽崖茶饭不思,心绪难平,非君不嫁。可惜当年还是谢大公子的谢尽崖英年早婚,家风清正,硬是断了一众少女们的念想。
白沙堤的风吹起谢尽崖的额发,他早已过而立之年,风姿却丝毫不减,一双桃花眼带着温润的笑,看向曼丽女子时,便像是将天下所有的深情都尽数给了眼前一人。
见惯花花世界的神都贵女尚且不能抵御这样的一双眼,更不必说如此偏安一隅的村落少女了。
“阿随。”谢尽崖向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明日祭祖,你和阿朝也随我去吧。”
阿随露出愕然之色:“我?”
她后退半步,连连摆手:“不,我不去。”
谢尽崖静静看她,半晌,笑了一声:“真的不去?”
阿随摇头。
谢尽崖又道:“我希望你去。”
阿随仍是坚持:“你答应过我的,要让阿朝自由自在长大,我不必祭拜,她也不必上族谱,只要你心里有我们……”
后面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凝辛夷却盯着谢尽崖的眼瞳,总觉得他这话说得,别有深意。
耳畔的沙沙声不知何时变得比此前更响,凝辛夷一个恍神,只听到谢尽崖的声音有些虚幻地响起。
——“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低眉对着面前的阿随,声音轻缓地说出这句话。
然而这句话却仿佛在空中回荡,悬浮,再次落下时,已经褪去了其中所有的温度,变成了彻骨透体的冰冷。
天色骤暗。
无数火把长明,从白木板桥下蜿蜒而上,将整个白沙堤照亮若白昼。
扶风谢家上下数百人皆着白衣立于此,低眉垂眸,一张张面容明明当被手中的火把照亮,落在凝辛夷眼中,却是一片看不透的模糊。
这一场浩大的祭祖,已经到了尾声。
谢尽崖屏退所有人,一人跪在白沙祖坟墓冢之中。
“一切因果,落于我身。”他沉默许久,在一片死寂的空旷中,倏而开口。
随着他这句话,供奉于灵位之前的长明灯火如被浩风吹过,摇曳扑朔,将他跪在那里的影子拖长,带出隐约呜咽悲泣!
那样的风声与恸哭在幽深墓冢之中回荡,似先祖悲鸣,却也如妖鬼肆虐,让人脊背生寒。
但谢尽崖跪在那里的身影,却始终岿然不动。
许久,他长长一拜,额头贴在冰冷地面,像是某种最后的隐秘忏悔。
风卷起他的发,发丝贴在他俊美的脸上,那张惹得神都与南地无数女子疯狂的面容上却带了疯狂和决然之色。
然后,谢尽崖起身,回眸。
他的目光似是穿透墓冢入口的微光,穿过族人们高举的火把,长白木板桥,最后落在遥遥某处自己的血脉上,不忍却冰冷。
“我给过你机会了。”
谢尽崖的面容变得虚幻。
彭侯汤腥腻的气味再次翻涌,祭祀的乐曲划破黑夜,火把绵延,最终落入火堆之中,成为了某种臆想中能够沟通阴阳的媒介。
火色蒸腾,高温让所有人本就不甚清晰的脸更加模糊扭曲。凝辛夷站在不会被火色照亮的黑暗之中,攥着始终让她保持清醒痛感的金钗,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她从谢尽崖身边走开,匿踪长袍拖曳在地,却不沾一点尘埃。
因为她已经明白,她行走的地方,是不知何人的记忆,又或者说,记忆幻境。
记忆是真的,幻境却是假的,所以她的巫草震荡不安,卦象缥缈不定。
她行走在白沙堤的长桥上,每一步都像是推移过了一天,抑或一个月,那些火焰在她身后交叠虚幻,行走过她身边的人们越来越少,孩童消失,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愈发行将就木,仿若烛火将灭,只差最后一缕微风。
一股带着尘埃腐朽的奇异甜香飘散,像是挣脱了之前